达沃斯的冬季,静谧而安详,这里曾是凯尔希纳生活过、描绘过的地方
文/图:李姜苒
尽管我很难证明,这个世界有一些这样地方,总是会给人制造一种神奇的感觉,尤其是在抵达与离去的时候。仿佛那些先于你来这里的人感染了你一般,这些人在你抵达之前来了又去,无数人无数次地重复 着抵达与告别。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弥漫着他们的情绪,这种感觉被神奇地逐渐放大,你们搭乘同样的火车,走过同样的街道,抵达与离开同样的一座城市,你们之间隔着的不再是空间,而是时间。
循着托马斯·曼的思绪,抵达魔山小城
在开往达沃斯(Davos) 的火车上,我望着窗外皑皑积雪的山顶,连绵起伏的森林,星罗棋布的村庄,就有一种这样奇妙的感觉。列车呼啸着穿越一个个黑洞洞的隧道,我的手中捧着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——德国作家托马斯·曼(Thomas Mann)的小说《魔山》。 想象着他在若干年前,是如何抵达的达沃斯,又是如何被达沃斯的山脉所触动,而后写下这样的巨著。我甚至疑问,或许我们搭乘着同样的冰河列车?答案无人回答,我唯一可知的是此时此刻,作家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,并且永远地离开了现实世界,有幸的是一个城市不会那么轻易地跑掉。
在历史上,小城达沃斯最初以空气清新出名, 当时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各种肺病患者前往居住做病情疗养,因此曾一度医院以及疗养院鳞次栉比。比如作家托马斯·曼当年前往达沃斯短暂居住,并非是为了给《魔山》的创作寻找灵感,而是为了给他患有肺病的妻子制造病情疗养的极佳环境。我们或许要感谢他 妻子的肺病以及达沃斯,因为假设没有这一切,那么《魔山》也许不会产生,文学史上将缺少一部伟大的佳作。
也许是因为空气清新,环境优美,抑或是政治 因素,历史上德国艺术界乃至医学界的知名人物,似乎都对达沃斯有着偏爱。无独有偶,德国表现主义画家恩斯特·路德维格·凯尔希纳(Ernst Ludwig Kirchner)(以下统一简称凯尔希纳)。他经常在德国各地与达沃斯之间穿梭旅行。后来,他的人生晚期都在达沃斯度过,前后居住长达20年之久。其间达沃斯给予他巨大的灵感,他创作了大量以达沃斯为题材的作品。
我曾有过这样的臆想,或许这两个德国人在达沃斯的某个咖啡馆有过相遇,以及短暂交流。从时间 和生活轨迹上,我们很难推测托马斯·曼与凯尔希纳是否在达沃斯有过真实的相遇,但我们可以从托马斯·曼的小说作品《魔山》中找到与画家凯尔希纳真实人生经历相似的情节。同时,我们也可以在画家凯尔希纳的绘画作品中,找到属于托马斯·曼的悲观主义、反现实主义以及对社会的批判性。
沿着凯尔希纳的足迹,追忆英才与病魔抗争的年代
在看到达沃斯圣约翰教堂耸立的高高塔尖的时候,我的思维从托马斯·曼与凯尔希纳之间的联系中转身,回到了现实的达沃斯。火车的车门一打开,来自达沃斯的风瞬间吹来了一片清爽,并且向我带来只言片语。
凯尔希纳与达沃斯的初次接触起于1917年。他的朋友哲学家艾贝哈德(Eberhard Grisebach)建议他去达沃斯,顺道去看看当时瑞士有名的画家费迪南德·霍德勒(Ferdinand Hodler)的展览。可惜凯尔希 纳的第一次达沃斯之行并不太好。他没有对费迪南德 的展览发表过多言论,只是说达沃斯对他而言过于寒冷。因此,才呆了两天他就返回了柏林。
后来,凯尔希纳选择居住在达沃斯,则是因为他的病情。1914年第一次大战爆发,凯尔希纳自愿入伍。紧张的战争氛围与残酷的军事训练让凯尔希纳 不幸患上精神失常,并且偶发臆想症,最后不得不中断兵役。1915 年冬天,他返回了柏林,继续绘画创作,在那年他创作了著名的油画《作为一个军人的自画像》。该画以夸张的红色和压抑的黑色作为背景,暗示着战争的腥风血雨。背景上站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,手无寸铁,代表着性与生之欲望。画上的人物都面无表情,眼神空洞,穿着军装的男人有一颗巨大的头,嘴里叼着一根卷烟,恐怖地举着一条鲜血淋漓的被砍掉了手掌的手臂,冷酷地嘲讽着战争统治者的愚蠢。另一方面,仿佛暗示着画家随之而来的疾病。
《作为一个军人的自画像 1915年凯尔希顿 (局部)
随后,健康的每况愈下让他意识到要继续画画,必须先恢复健康。然而,在达沃斯最开始的治疗并不轻松,伴随着医生对他一系列的严格要求。比如规律起居、禁止超时创作、定期药物治疗,以及痛苦的康复运动等。尽管凯尔希纳一开始遵循医嘱,然而疗效甚微。他开始逐渐反感治疗。为避免自由创作受到医生严格的监护,他携看护搬入达沃斯城郊牧场的小屋居住。当时他的四肢已经出现瘫痪,但他的创作依旧没有停止。1917年7月,他给他的赞助人的信中写道:“我希望我能够留在这个世界,达沃斯这里的高山将会帮助我。”这年他创作了一系列以达沃斯乡间风景为主的画作。这些画对传统现实主义提出了挑战,画 中的山脉河流被涂上夸张的颜色,画中的农民则带着一种歇斯底式的生命力。
《达沃斯的夏天》,1925年,凯尔希纳
《街头的五个女人》凯尔希纳 (局部)
观着凯尔希纳的笔触,感悟他心中的现实批判
达沃斯凯尔希纳博物馆
达沃斯的凯尔希纳博物馆(Kirchner Museum)始建于1992 年,这里是世界上凯尔希纳艺术作品最大的收藏地,拥有凯尔希纳的艺术作品高达1200余件。博物馆的建筑由苏黎世的建筑师安妮特·吉贡和麦克·古耶共同设计,建筑以当地的条件(气候、光)为出发点,设计典雅大方。大厅从凯尔希纳的画中得到灵感,还提供了落地玻璃观景窗。在下雪的季节里,看起来像一块透明又诱人的棉花糖。
带着期待,我走进了凯尔希纳博物馆,一个属于凯尔希纳画中的世界向我打开,树林不再是绿色,山脉不再是白色或是青绿。画中那些达沃斯崇山峻岭的自然风光,直面冲击着我的感官,带来一种深刻的感动。凯尔希纳逐渐将绘画题材由早期的人体,以及都市街景转向了山区景观和当地农民的真实生活。他似乎抛开了前期绘画的风格,找到了一种新的方法,融合着表现主义的夸张,用粗犷张扬野性的线条,勾勒出大自然的力量。冷静与热烈的色彩,层次分明地体现了与自然合二为一的宏伟农民形象。
达沃斯凯尔希纳博物馆内部
1905年,凯尔希纳时至毕业,他与海克尔、罗特卢夫、布莱尔、佩希斯泰因和诺尔德等好友,一起组建了艺术社团“桥社”。“桥社”一词是从哲学家尼采的名著《查拉斯图拉斯如是说》中引用而来,其含义是“联结一切革命和活跃的成分,通向未来”。他们对于社会问题极为关注,主张艺术创作者应与欣赏者平等,视线应处于同一水平。很快,这样一种对抗主流艺术的表现方式,以一种狂风骤雨般的趋势流行 开来。“桥社”在当时的艺术界引起了轰动,吸引了 无数的追随者。1911 年,凯尔希纳随“桥社”迁往柏林,开办“现代绘画研习所”。
《马戏团的女骑士》 凯尔希纳
我站在凯尔希纳博物馆的中央,听着负责人员 解说,战争对凯尔希纳的创作和生活投下了巨大的阴影。一战时,他饱受战争恐惧,兵役之后重疾染身。 二战爆发前夕德国纳粹政府给他艺术生涯带来的 多重打击。即便他远居在瑞士达沃斯,德国纳粹对他精神上的伤害也未曾停止。不管怎样,达沃斯对凯尔希纳而言是他绘画风格上的另一种重生,而他对达沃斯在文化上的贡献,远远要超出藏品本身。我看着挂在墙上他所画下的景物,想象着这位德国表现主义画家正在作画,他的窗外应该是达沃斯白雪皑皑的群山。(编辑/ 雷焕昂)(网络编辑/李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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